2000年6月25日，一个普通的日子，一群日本小学生照常上学、吃饭、喝雪印牛奶。但与以往不同，这次牛奶变质了，孩子们喝了之后上吐下泻。医院怀疑是食物中毒，上报了相关部门，但因为雪印的口碑一向很好，没人愿意当真。
数日后，日本大阪府、兵库县、和歌山县等多个县的1.4万余人相继出现呕吐、腹泻、腹痛等类似症状，一名84岁老人因并发症死亡，他们均在饮用了雪印集团生产的“低脂牛奶”后出现食物中毒症状。
此事一下子变成了“二战以来日本最大的群体性食物中毒事件”，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雪印食品的态度也一步步软化，从最初的“坚决否认与此有关”到沉默，最后确认事故发生并宣布召回产品。
厂商的冷淡态度让一些日本人感到不解和愤怒。“那些反复提到的工艺和品质保证，难道只是印在包装纸上的玩笑吗？”他们开始追溯雪印的历史，试图找到中毒事件的根源，了解这场食品危机发生的时间。
轰轰烈烈地开始你的事业
雪印乳业历史悠久，1925年，其前身北海道乳业协同组合在危机中诞生。
那时的北海道还远非如今的旅游胜地，只是一座偏远岛屿，气候太冷，人们无法种植蔬菜和水稻，只能靠畜牧业维持生计。牧民们的生计完全取决于天气。冬季是奶牛产奶的旺季，但一旦遭遇暴风雪，牛奶就无法运出去出售。几次之后，牧民们不堪忍受损失，聚在一起商量如何保存珍贵的牛奶。
凑齐的组织就是北海道乳业合作社，时任社长黑泽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自救想法：用牛奶生产黄油和奶酪。当时，在日本，喝鲜牛奶已经很普遍，但由于保存和加工技术的原因，同样受欢迎的黄油和奶酪不得不依赖进口。
合作社迅速引进加工机器，并于当年推出北海道雪牌黄油，填补了进口黄油价格昂贵、不新鲜的市场空白，大受好评。次年，北海道又建起一座现代化的乳品工厂。不久，合作社又推出了冰淇淋，成为北海道的标志性产品之一。
危机给了雪牌诞生的契机，管理者看到市场货源紧缺，抓住机遇，为雪牌的经营奠定了基础。
走出危机，还是要靠实实在在的产品。
此后，北海道乳业合作社发展十分顺利，其生产的黄油和奶酪不仅牢牢占据了日本国内市场，还远销英国。随着现金流的增加，合作社又拓展到肉类加工、人造黄油、皮革制品和农业设备等行业森永奶粉，即将成为一家综合性集团。
日本战败并被美国占领后，北海道乳业合作社因规模过大而被拆分，乳业部分与另一家公司合并，改组为雪印牛奶。
改组后的雪牌继续扩大版图，却陷入了经营混乱的时期。1955年3月1日，日本多所小学发生食物中毒事件，共有1936名小学生出现葡萄球菌感染症状。事件发生后，有人立刻怀疑雪牌脱脂奶粉出了问题，因为这一天恰好是这些学校改用雪牌奶粉替代进口奶粉的日子。
但第二天，雪印集团便否认存在质量问题。直到第三天东京政府拿出检测报告证明奶粉中溶血性葡萄球菌超标后，雪印集团才承认产品不合格，并紧急召回所有产品、在报纸上发表道歉声明，并在媒体面前探望受害者、奶农和经销商，并公布了事件原因：工厂停电，导致牛奶长时间处于适合细菌繁殖的温度下。
不仅如此，时任雪印社长的佐藤幸久还亲笔撰写了《致全体员工的信》，明确提出“我们的使命是生产最卫生的牛奶及乳制品”，同时也意识到“赢得信誉需要很长时间，失去信誉却只需一瞬间，而信誉是用金钱买不到的”。经过这次危机公关，雪印不仅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还获得了很高的曝光度。
这件事情给雪印平庸的管理模式敲响了警钟森永奶粉 这家生于危机的大公司，又是如何死于危机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公司监管制度的严苛性频频被媒体报道，雪印似乎用实际行动打消了公众对品质的疑虑。
就在雪印努力自救的同时，另一家著名乳业公司森永乳粉也出现了问题。1955年8月，12344名饮用森永奶粉的儿童中毒，其中130人死亡。调查发现，原因是森永为了降低成本、延长牛奶保质期，添加了工业牛奶稳定剂，但纯度不够，重金属砷超标。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不幸中了砷毒。喝奶粉中毒，可谓是惨不忍睹。一时间，森永处在风口浪尖，导致学生腹痛腹泻的雪印奶粉事件被一笔带过了。
这次危机能化解，离不开同行的支持，同行遇到更大的困难，反而让雪印的品牌美誉度上升了一个档次。
20 世纪 50 年代日本小学生吃午餐
此后几十年，日本民众在中小学免费午餐的教育下，养成了每天喝牛奶的习惯，同时由于政府补贴，本土乳业公司能够以更高的成本价提供优质低价的牛奶，形成了日本庞大的乳业市场，其中雪印乳业是规模最大、信誉最好的乳业公司。
1980 年代，雪印正处于巅峰时期。借着日本经济的东风，雪印也雄心勃勃地向全球扩张。在产品种类上，雪印扩展到燕麦、冷冻食品、调味料甚至葡萄酒。在技术层面，雪印不仅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牛胚胎的研究，还开始研究治疗老年痴呆症和癌症的药物。
但还未等雪印在这些地区扎根，日本政府在 1990 年代就开放了国内农产品市场森永奶粉 这家生于危机的大公司，又是如何死于危机的？，新西兰牛奶的价格只有日本牛奶的 20%，即便有补贴，日本牛奶的价格还是要高得多，雪印不得不仓促撤退到核心业务上自保。
接下来的日子对雪牌来说很艰难。生意刚起步苏联就解体了，款子迟迟收不回。澳洲当地市场高度饱和，外来者难以生存。好不容易通过奶粉打进泰国市场后，又遇上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泰铢暴跌。从1997年开始，雪牌的利润一直处于负增长状态。
面对经济不景气，雪印集团努力突围，但“以守为攻”的策略并未能抢占国内市场，2000年，正当整个公司陷入低迷、松懈之时，却爆发了牛奶中毒事件。
雪海豹道歉会
无论你如何卑微，都比不上对职业的真爱。
回想起此事，日本人终于发现，雪印看似辉煌的75年历史，其实早就有着巨大的污点。
对比1955年的中毒事件和2000年的中毒事件，事故原因惊人地相似，两起事件都是停电后牛奶长时间暴露在适合细菌生长的温度下，但事后原料却没有丢弃。更令人震惊的是，调查后发现，在2000年事故发生前，本应每天清洗一次的管道连接部位，已经连续三周没有清洗，卫生记录也形同虚设。
1955年的日本消费者很容易原谅雪印，因为当时社长的危机公关非常有效。他避而不谈，将后果概括为“偶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麻烦”。在看似“致员工的信”，其实是“致社会的信”中，他反复强调公司未来会坚守使命、品质和信誉。后来，在同行的支持下，公司才得以转危为安。
然而，2000年，雪印集团高层却无所作为，甚至以“记不清下落”为由，拖延召回疑似产品，导致问题牛奶不断蔓延森永奶粉，在随后的政府调查中，还采取阻挠、毁灭证据等手段，干扰调查结果。
时隔45年，雪印高层再一次向公众低头道歉，但这一次没有人愿意原谅他们。因为45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工厂员工换过，公司管理层也轮换过，但一代人伤痛的记忆没有淡去，一家公司的誓言也不应该淡去。
同年11月，雪印亏损245亿日元，多家工厂关闭。这家一度有潜力重现卡特尔的公司再次被拆分成多家公司。即便如此，日本媒体和舆论依然紧盯雪印，隐藏的问题不断暴露：拆分后的雪印食品在2002年卷入牛肉造假事件，在疯牛病期间，以进口牛肉冒充国产牛肉，骗取政府补贴，高价出售。这一次，雪印品牌彻底土崩瓦解。
雪印因为产品问题而名声扫地。人们不得不承认，食品安全从来都不是“神话”，企业的日常生产经营、相关部门的监管、全社会的监督……任何一个环节的疏漏，都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灾难性后果。
与其事故发生后努力弥补，不如每天严格执行“安全生产”。可惜，能从始至终战战兢兢地做到这一点的企业并不多。总喊着“生产最卫生的牛奶及乳制品”的雪印做不到。雪印之后，那些喊着“学雪印”的企业还是做不到。这怎能不让我们感到遗憾。
参考：
[1] Ferrara M H. 国际公司历史名录[M]. 圣詹姆斯出版社，2007。
[2] 王大钧. 日本食品安全神话的崩塌——雪印牛奶事件的故事[J]. 中国商报, 2000, 14: 41.
[3]黄俊,姜文,安文红,等.雪牌乳业集团食品安全事件跟踪研究及企业社会责任体系重构[J].食品工业科技,2015,37(9):291-295.
[4]宋普菊.森永县砷牛奶中毒流行病学调查:濑户地区光大学与冈田大学联合调查总结报告[J].国外医学.卫生分册,1975(2):19.
[5] 柳川纪之，小木凉子。企业再生项目：雪牌乳业[J]. CIRJE-J-105，2004。
